滅絕
羽琦離開了圖書館,本來打算撿點破爛,但實在沒心情,隨手拾了幾件不太像樣的東西便踏自行車回家。
路程中納悶的心情縈繞不散,他彷彿感到被背叛,他悔恨自己的愚蠢,打從開始就不應該對任何東西有期望,如果所有事情都是沒意義,跳舞也不可能有意義,當想到這裏,心就開始沉重起來。
那份難受的感覺不禁令他停了下來,他從自行車走下,昏暗和荒涼的環境令孤單感膨脹起來,他舉頭望天,當日彷彿能夠看穿黑雲的感覺沒有了,眼下只有死死的一遍黑色宇宙船。
他很不甘心,必定有些東西是遺漏了,不可能簡單地斷定丁士高是騙子,圖書館裏頭這麼多書,說不定事情會有另一個面向。
羽琦心內再次亮起燈來,雖然燈光脆弱無力,但足夠令他動起來。為了明天再到圖書館找證據,他繞過回家的路,轉向區域中心,將手上的器材充份充電,亦到胖大叔那裏以兌換券換了個手搖充電器,以備不時之需。
不過今天的區域中心和往常的氣氛有點不同,只是羽琦心裏的牽掛讓他忽略了,直至他開始聽到身旁的人焦慮地談論著最近的形勢,才知道黑雲似乎已經將A國擊潰,因為地下通路開始出現難民潮。
這個消息非同小可,本就煩著丁士高的事,現在又面臨黑雲的滅絕攻擊,羽琦不想面對這一切,本想以漠然的態度對待,但心已亂,沒法以消極的心態來抵消絕望帶來的壓力。他開始有點煩躁,當他在區域中心處理好一切後便迅即離開,縱使他將要被黑雲擊殺都必要弄清丁士高這個人。
恐懼的氣氛沒有因為羽琦的態度而停止,黑雲進攻的傳聞不斷地在社區流傳,絕望感瀰漫於整個國家。人們嘗試著一切正常或非正常的手段,只為能夠躲進地底,甚至有人嘗試挖地洞,幾乎所有人的精神都處於繃緊的狀態。
羽琦漠然地看著這一切發生,在這段日子裏,他都有到圖書館看書,書中對丁士高的評價,除了跳舞之外都乏善可陳,就連他的私生活也頗受負評。
對於上世紀的藝能界而言,這類緋聞雜音,某程度只是小事一樁,但對於羽琦來說,就是一份意義的崩潰。
羽琦沮喪得很,沒半點勁兒幹活,一早醒來就走到區域中心呆坐,看著事情在眼前發生,或者能夠看著一切完結。
這時候一隻胖胖的肉掌輕輕拍著羽琦的肩頭,前來安慰的是胖大叔,還有他身旁的一位男友人。
胖大叔輕聲地向羽琦說:「羽琦,今晚我們會舉行愛的派對,你也來參加吧!」
旁邊的男友人聽到胖大叔這樣說,連忙上前阻止。
「他還年輕,邀請他來成人派對是否有點那個!」
胖大叔理直氣壯地說:「別迂腐,A國的國力雖然不及我們,但他們的地下城亦建於三公里以下的地底,如今輕易給黑雲連根拔起,你認為人類真的逃得掉嗎!在臨死之前享受一下成人的愛有什麼不妥!參加派對的人都是自願的,我們既沒有傷害別人,也沒有傷害自己,我們只是在還有意識的情況下過得快樂一點而已。」
一言驚醒夢中人,羽琦站起身子,高興地說:「胖大叔,謝謝你!」
說罷便衝出區域中心,他騎上自行車直往廢城踏去。胖大叔說得對,我既沒傷害人,也沒傷害自己,我只是追尋一份單純的快樂,丁士高是否騙子根本不重要,重要是我喜歡跳舞。
心結一解,羽琦腦海就滿是二十三式次元舞步,單是用想的已令他雀躍不已,此刻他又彷彿再次看見被黑雲遮擋著的陽光。
再次來到跳舞室的羽琦,滿心歡喜地等待著丁士高程式的帶領,誰知教程已經進階了,二十三式舞步原來可以互相組合,變化之大令羽琦驚訝異常。
好一陣子沒踏足跳舞室的他,跳得特別起勁,加上又有新鮮的教材,整個人彷彿被燃燒著,直至跳舞教程完結,熾熱的心仍然不減溫度。
這一晚他如常地從廢城回到家,幹著的都是平常幹的,只是心裏不斷地思考著二十三式舞步的不同組合,他小心地計算過,如果以兩個舞步為一組,就會產生大約二百多個組合。
起初羽琦打算從這二百多個組合著手,嘗試釐清當中的特性,但他很快就發現,由於組合可以不斷疊加,所以雖然只有二十三個單元,組合上卻是無限的。
這發現讓羽琦興奮不已,他自覺走進了一個有著無限片積木的地方,他可以隨意拿起這些積木,好砌出他想要的形狀,他決定要為自己編一隻舞,他愈想愈高興,不知不覺就笑著進入夢鄉。
羽琦並不是感覺不到市內的緊張氣氛有增無減,只是重拾於跳舞的熱情令他的生活回復充實,除了撿破爛和跳舞,現在還多了看書這個嗜好,圖書館成為他第二個經常到的地方,這讓他將每日的時間都排得密密麻麻,他甚至出現過搬進廢城生活的念頭,雖然他在書本上看過不少野外生存的技倆,但他仍然覺得放棄國家庇護的風險實在太大。
這樣的生活只維持了一個月,而城中狀況漸漸變得有點不尋常,首先區域中心的開放時間開始減少,由每日開放改成隔日開放,而街上亦多了武裝士兵,胖大叔都變得沉默寡言,這一切羽琦都看在眼裏,他開始不吝惜手上的兌換券,全都換上物資和糧食。
然而事態很快就急轉直下,那天他如常地到區域中心充電,雖然當日並不是中心開放的日子,但掛在中心外的多列充電器照例仍然供電,然而今天所有充電器都無法正常充電。
羽琦內心奇怪但說不出所以言,但既然充電器已失效,留下來亦沒意思。當他準備離開的時候,發現市內的人都顯得很焦躁,從他們的對話中發現,區域中心在毫無通知下停止運作,地下城的入口已關上,所有物資和能源已停止供應。
羽琦看著一個又一個提著低耗燈的市民往地下城入口湧去,他明白那些半米厚的鋼門是衝不破的,只站在一旁看著這些由低耗燈做成的光點,不斷地在凝聚中,彷彿變成一個有生命的光球。
一份不安感漸漸由羽琦的心中泛起,他依稀記得書上曾經記載過類似的情況,直覺告訴他,糟糕的事情可能會發生。他隨即踏上自行車,朝人潮相反的方向回家。
回到家後,他將家中的糧食和一些重要物資集合起來,此時遠處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響,他出門探個究竟,黑雲雖然仍架在天上,但不見有什麼動靜,剛才的響聲看來不是黑雲做成,他隨即環顧四周,雖然昏暗的環境讓視野受到侷限,但位於市中心的方向卻閃著不尋常的光芒,響聲隨著光芒起伏,被遺棄在地面上的人們開始失控。
羽琦終於明白,他直覺到的糟糕狀況究竟是什麼的一回事,原來就是暴力衝突,這種失控的群眾暴力,他在圖書館內的書中看過不少,在人類歷史中屢見不鮮,無論教育水平有多高,社會的文明有多深,都無法避免,而且這種暴力還會迅速蔓延。
羽琦隨即跑回屋內,將剛才集合起來的糧食和物資全放進袋中,足足放滿了兩個大布袋,他將布袋固定在自行車的架子上時,市中心的火光已經由一個變成三個。他知道必須要離開,雖然他的屋子位於邊陲的社區,但當暴徒來到時就走不掉。他全力驅動自行車往廢城前進,但車速不能太快,一是車上負了物資,二是怕被人發現而調暗了低耗燈,在欠缺照明的環境下,更加需要留意路面情況。
在昏暗的環境逃跑,背後總覺有人追上來,羽琦一邊踏著自行車一邊留意著身後的情況,直至他確認已經進入荒郊,四周除了蟲鳴就只有包圍著他的黑暗,這樣他的心情才放鬆下來。在確認沒有人追上來之後,他才下車往市中心方向眺望,只見遠處隱約亮著一串火光,已經分不到有多少處火頭。
他開始擔心起志昂、瑪麗安娜和胖大叔的安危,倉猝出走的他根本來不及通知他們,現在的混亂狀況更加無法回去,而且他現在的處境也不見得安全。野外生存本就不容易,加上黑雲所帶來的長期黑暗和環境的變化,不禁令他有點不知所措。
羽琦站在自行車旁良久,心裏就是不踏實,不自覺地將自行車上的低耗燈調亮,此時他的前方就是那個曾經讓他走冤枉路的叢林。他明白必須盡快找個藏身之所,跳舞室和圖書館都是個不錯的選擇,但廢城沒有水源,他從圖書裏知道找到活水才能在野外生存,但他不知道哪裏有小河小溪。
羽琦心想,如果碰到阿標就好,他一定知道水源在哪。但要碰上他本就不容易,就算到約定的放葯點也只碰過他一次。
正當羽琦打算到廢城碰運氣的時候,不遠處傳來陣陣哀叫聲,他知道這是郊狼的聲音,在住區偶爾也會聽到這種叫聲,羽琦對此並不陌生,亦知道牠們的危險性,他隨即將身上的低耗燈全開,在地上拾起一塊掌巴大的石頭,準備隨時反擊。
當燈光全開後,羽琦倚著自行車凝神戒備著,果真在遠處發現有一群郊狼。郊狼亦發現了羽琦,雙方遠遠地凝視了一會,不過郊狼對羽琦並不感興趣,待了不一會,就往叢林深處走去。
郊狼始終是猛獸,羽琦不敢大意,確認牠們全走進叢林後,才慢慢地朝往廢城方向前進。然而找尋流浪漢阿標的事並不順利,拱門標誌附近沒有發現有人經過的痕跡,而抽屜內的藥物也沒有取走,估計這兩天阿標並沒有到過廢城。
羽琦不知如何是好,在廢城待了好一陣子才決定往回走。他明白沒有水源是活不久,但他唯一知道的水源就只有社區裏的公共水龍頭,苦無辦法下只好邊走邊想。當他再次走到叢林附近時,自行車上的低耗燈剛好照到前方有一群黃牛經過,羽琦隨即把自行車煞停,讓雙方保持一定距離以免驚動黃牛,然而黃牛早就發現他,並警戒地望著羽琦,羽琦一動也不敢動,雙方凝望了一會,在察覺不到威脅下,黃牛便繼續向前走。
當黃牛群走進昏暗的叢林時,羽琦發覺牠們正朝著郊狼的方向走,而且之前已見有山羊走過,要不然他也發現不到這條捷徑。這不禁讓他想起書本上曾說過可以根據動物的活動情況找尋水源。如果跟著黃牛走就需要走進叢林,但叢林容易令人迷路,加上黑雲造成的昏暗環境,更加讓人感到危機四伏。
正當他躊躇之際,另一個方向又出現一群黃牛,牠們也是朝叢林走去。眼前的狀況顯然不是巧合,羽琦決心跟著黃牛走進叢林。
叢林因為黑雲阻擋大部分陽光而令落葉積聚,厚厚的落葉層令路走得不是很爽快,加上沿路要在經過的樹幹上刻上記號以便回程之用,雖然黃牛的步伐不怎麼快,但羽琦也跟得有點吃力。
羽琦推著自行車和那兩袋物資,跟著黃牛的步伐一步步地穿過這片叢林,直至聽到水流的聲音,除了黃牛群外,河邊還有各式各樣的動物聚集著。
終於找到水源,羽琦喜不自勝,加上這裏人跡罕至,不需擔心暴徒會走到這裏來。既然已解決水源的問題,要在廢城匿藏也變得可行。
於是他開始摸著之前留下來的記號準備往回走,雖然有低耗燈的幫助,但在昏暗的環境下摸出自己留下的記號其實也不容易,正當他走了接近一半路的時候,左腳突然踏了個空,在失去平衡下人就倒在枯葉堆中。
這幾個月的跳舞訓練並沒有白廢,羽琦的反應比從前強多了,及時的重心轉移讓自己的左腳沒有嚴重受傷,但發痛還是有的。在小心檢查左腳的狀況時,他發現自己踏空的地方竟然是一條往下伸延的樓梯,樓梯被一塊發霉的木板蓋著,埋在厚厚的枯葉中,而羽琦的一腳就給霉爛的木板踏出個洞來。
羽琦粗略地清理附近的枯葉然後將木板移開,發現樓梯往下伸延,似乎是個地下室。他從物資袋中取出個點火器,在地上找了把枯葉,點燃後就抛下去。枯葉在樓梯下燃燒,但火光不夠强,看不清下面的情況。
羽琦靜心地留意著下面的動靜,直至枯葉燒盡,地下室仍沒任何變化,以策萬全下,他再往地下室丟另一把燃燒的枯葉,待燒盡後才敢往下探。
地下室不算大,由混凝土建成,四周佈滿層架,但空空如也,相信在很久以前已經給人淘光,羽琦拿著低耗燈照清每個角落,除了那個嵌在牆子裏的火爐就什麼也沒有。但正正是這個火爐,讓他認為這是個很好的匿藏點,而且這陣子的他,身心也有點疲憊。
為了印證火爐仍能運作,羽琦爬出地下室,發現火爐的正上方,確有一節已經折斷了的煙囪由地下伸上地面,羽琦驗證過煙囪仍舊暢通的同時,發現這裏原來是個住宅區的遺址,但現在只剩下一堆堆殘缺的地基,那些曾經的房子早就被各種樹木所取代。
從叢林的規模估計,這裏已經荒廢多年,於是羽琦將兩袋物資搬進地下室,最後連自行車也搬進去。地上有數不盡的枯葉枯枝,火爐不愁沒燃料,當火爐燒旺後,地下室很快就暖和起來,他將厚重的外套脫了下來,鋪在地上作墊子,然後將低耗燈掛在層架上以作照明之用。
羽琦坐在地上良久,一動也不動,暖和的空間緩解不了他內心的忐忑,市中心昇起的火光仍縈繞心中,他雖然在書上看過和暴動有關的記述,但那個他從小就生活的市區是否正經歷同樣的遭遇,他內心有著否定的期望,但又無法令自己完全相信,直到掛在層架上的低耗燈開始轉暗,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安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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